喊一声妈下
得亏妈转型成功,否则哪能把我们姐弟顺利拉扯大?
也许是因为在外公的丧礼上同时举办了妈的婚礼,爸妈的婚姻冥冥中染上了悲剧的色彩。五年后,爸因突发脑溢血离开人世,躺在屋门口临时支起来的木板上,盖着白布,双脚露在外面,三岁半的我抚摩着爸冰冷的双脚,还懵懂无知地喊爸回屋去睡觉。或许那时,我也想喊一声妈,可妈正趴在大门槛上放声痛哭。
此后,妈几次回绝了媒人关于改嫁的提议,过了几年才招了一个同是李姓的上门女婿,为的是给我和妹妹一个完整的家。李爸爸视我和妹妹如同己出,对我们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好。但是不惜力气闷头干活的李爸爸不善管家,全家开销、人情世故礼尚往来还都是妈一力操持。
张家娶媳妇,李家嫁闺女,黄家办生酒,杨家打三朝[打三朝:土家方言,小孩出生三天办酒席庆祝],妈一边在后厨和村妇们有说有笑煎炸烹炒准备席面,一边却暗自盘算送了“人情”[人情:土家方言,即礼金]还能存下多少钱。
当“永久”牌二八自行车在城里时兴起来的时候,爸妈用当年卖辣椒的收入也添置了一辆。坐在后桌上,抱着妈的腰,头靠在妈的后背,感受着脚踏的节奏,看路旁白杨、稻田、房屋渐渐后退,听凉爽的风吹过耳畔,我想喊一声妈。可是我不是惯于直接抒情的人,我把这声“妈”咽下了喉咙,没有喊出来。
除了驮我,这辆自行车驮得最多的是各种山货土产,野山菌啦,折耳根啦,青椒啦,四季豆啦,茄子啦,白菜包心菜啦,大蒜头啦,苦葱子啦,洋禾啦,黄瓜啦,只要能换得成钱的,都驮到城里去卖。除了秋收过后有大卡车直接到村里来收粮食换整钱,除了爸爸帮人家砌墙修房子拿工钱,家里的其他开销基本上都靠妈骑着这辆自行车淘换来。
在公路还不发达的上个世纪,平路上人骑自行车,山路上自行车骑人。我们土家族的吊脚楼大都建在半山腰上,出门时把自行车推下山,回家时得扛着自行车上山。在爸爸没空来接妈的时候,妈就得自己扛着老式的二八自行车爬坡。
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不易。
4疾病缠身惦儿孙近两年,无论从中医还是西医那里,我都不断听到一个忠告:很多病,都是源于心情不好,想开点,保持好心情,对身体有好处!由此追溯,我觉得,妈的病,跟年轻时的重体力劳动不无关系,也跟她太操心有很大关联。
十六年前,一种叫做直肠息肉的毛病让我们全家如临大敌,不过医生说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手术切除息肉,不碍事。我和妹妹凑足了手术费,也请好假准备陪妈,可是妈心疼钱,把我们劝走后,没有去做手术。心疼钱我理解,毕竟这笔手术费可以解决十几家的“人情”,可以买五六头小猪,可以买够用好几年的肥料,还可以把房顶的所有瓦片翻新重盖,下大雨时再不用大盆小桶接漏雨了。顾家的妈哪里料到,就是她这一次的固执和心疼钱,使她错失了最佳的手术时机,她得承受十六年的灌肠以及灌肠带来的全身水肿以及长期服药对身体其他器官产生的无法逆转的副作用,花去的药费检查费是当初手术费的十倍二十倍了,至于病痛带来的心理上的摧残,更是无法估量。
两次胃出血紧急入院,长期服用胃药。膝关节老化,右腿严重变形,爬楼吃力,行走缓慢。脑血管血液浓稠,常常头晕。双眼白内障前兆。连一个湿疹,都拖好几个月了,因为长期摄入大量药品,自身免疫力系统紊乱,内服外用的药全都不管用……
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妈那个操心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弟弟还没结婚,她担心他年纪大了成光棍。弟弟的调动还没落实,她一天一个电话询问进展。妹妹的小儿子消化不良,她不断打听有好转没有。大舅不听劝告要去告村干部贪了他的残疾补助,她痛心疾首。听说茨菇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她恨不得茨菇两三天就长出果实,还冒着严寒下田去采,结果感冒用药半个月都没好,身体极度虚弱,终于住院了。
这回妈到我这里来小住,我也屡屡劝她凡事放宽心,尽可能把买药的钱用在买菜上,吃好玩好,可她哪里待得住哦,不到一个月,就吵着要回去,因为担心爸爸一个人在老家只顾着干活,想不到去还人家的“人情”;怕不早点回去买煤炭,准备鸡子鸭子、腊肉腊蹄,儿孙们回家过年了没得火烤,没得好吃的招待……
唉,真想喊一声——“我的妈哟!”您啥时候才能想通,为自己活一回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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